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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書寫的雅俗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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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書寫的雅俗兩路

 

粵語書寫的雅俗兩路

◎陳雲 圖◎王樂惟

 

早在民國建立之時,港府為了防範民主思想南下,刻意在本地學校保留古文教育,培養國學家和粵語教師。大陸赤化之後,為了阻隔香港與中國大陸的文化聯繫,殖民政府不在香港推行普通話。上世紀五十年代,港府採用粵語為香港官方的中文交流語,在電台、學校及公共場合使用。1974年,中文成為英文之外的香港法定語文,粵語是官方交流語,公共場合的中文刻意古雅,以與大陸的白話文區隔。民間俗寫的粵字來自通俗報紙、漫畫、粵劇和粵語流行曲譜,特別是流行曲和電視劇的電視字幕,加快粵字統一字體之形成。學校教授正字之後,兒童在坊間自學俗字及粵字,形成平行的識字能力(para-literacy)。

 

上世紀八十年代,港人的本土文化自信提高,無綫電視節目《每日一字》(1983-1987)聘請學者林佐瀚講解文字疑難,訂正不少粵音粵字,例如疲倦的「攰」(gui)一字就因此而廣為人知。九十年代,報紙鼓吹本土意識,粵字俗寫入文,配合國學家之努力,搲(wer2,拚命抓)、揈(fing6,搖擺不定)、篋(皮箱,舊做「喼」)等字紛紛訂正,代替以前的諧音字和英文拼寫。2003年由無綫電視製作的《最緊要正字》(2006-2007),將生僻之字考證還原。報紙的粵字考證專欄(如彭志銘的專欄)、互聯網粵語討論區的出現,乃至港府推出的粵語電腦字符集,都加快粵字的統一字體。目前香港的粵字有俗寫(諧音字)和正寫(本字)兩途,正在合流之中。

 

粵語書寫有雅俗兩途,兩者都有時代錯置之誤解,要辨正源流,雅俗並舉,然後觀其會通。粵語語法有先秦特色,如雙賓語語序(我卑錢渠)、我錢多過你、食多一啖飯之類。套語之有何貴幹、歡迎之至、何罪之有、莫奈之何等,來自宋元白話之套語。往日,這些是通行口語,俗人聽粵曲和讀傳奇故事多了,也識得講有請、有失遠迎、有怪莫怪之類,今日由於學子與傳統戲曲和傳奇脫節,才覺得是老古雅言。

 

書面語不能直錄口語

 

所謂俗,就是將口語用俗字、諧音字、英文拼音來記錄,不求雅馴,直錄為文。如港府為了傳意效率及親民,在1995年的交通安全宣傳口號公開使用粵字:「酒精害人,開車前咪飲」。「開車前咪飲」的「咪」(mai5)字,其實是古語「勿」字的變音。口語講「咪」,當然明白,但化諸文字,警醒駕車者不寫「勿」而寫「咪」,反而混淆,原因是「咪」字同時也是英文mile(英里)的俗譯。至於「酒精害人」,也不是粵語,而是英文翻譯體。整句應改為「醉酒累事,開車前戒飲」,或「酒醉誤事,開車前忍口」。粵語入文,不是訂正粵字那麼簡單,而是既要符合口語習慣,也要符合中文章法,不可亂來。

 

傳承香港的粵語書寫,首先是將口語的雅言繼承下來,堅持寫「今日、食飯、飲水、人客、銜頭、取錄、多過你、我去英國、等我來、一生」之類,毋須寫「今天、吃飯、喝水、客人、頭銜、錄取、比你多、我到英國去、讓我來和一輩子」。來自古語的粵語口語、北方人可以望文生義的粵語口語,香港人也不堅持,保衛粵語的防線便崩潰了,其他便不消提。

 

其次,是將俗寫的粵字回復本字,逐漸恢復望文生義的漢、唐、宋本字,例如將「我哋」寫回「我等」(等讀「地」的音),將「佢」寫回「渠」,將「冇」寫回「無」,將「嚟」寫回「來」之類。將粵語口語接回唐宋的白話,取得活水源頭,之後再推廣其他今人覺得生僻的本字,例如徂(咗)、尐(啲)、恁(咁)、睼(睇)之類。

 

粵語虛詞,難以傳承

 

粵語口語中的實字,如食、飲、鑊、行、髀、腳、面、癲之類,是秦漢言語,北方口語的吃、喝、鍋、走、大腿、腿、臉、瘋之類,反而後出。然而到了虛詞,粵語表達感情語氣的虛詞就失諸過古,太古老了,秦漢之後北方文人的書面語少用,粵語的虛詞,失去文書鍛煉,例如徂(咗)與尐(啲),宋代白話用「了」和「些」,粵語虛詞徂(咗)與尐(啲),便失去語法與章句之寄託,只能以片言隻字,獨存於粵人口語之中。無章法之承托,粵語虛詞不合文句節奏,難以入文,比如粵語虛詞的「徂」(zo2),讀音比「了」(liu5),顯得重濁,寫雅潔之古文尚可,入了白話文,虛詞較多,讀音重濁的「徂」,妨礙其他虛詞節奏,便難以調和章句。

 

即使是實詞,入白話文,也要依照文句調整,例如粵語講「頭」,不講「腦袋」,文章大可寫「頭」,但為了配合章法節奏,也要用成語或複詞。如北方白話「幹這回事兒,可要丟腦袋的」,粵語人寫的通用中文,便要寫「做此等事,當心人頭落地」,與宋人白話無異。至於「做爾尐嘢,因住人頭落地」,就只能是粗糙的粵語書寫(粵文),不合書面中文規律,難以傳諸後世。

 

往昔粵人推崇古雅,文人在詩詞古文下了苦功,卻無文人撰寫白話語錄及白話文學,令粵語虛詞難有鍛煉。中文書面語的白話一路,始終在北方形成,在語彙、節奏和套語方面,形成北方口語的書寫系統,粵語少有優勢,頂多只是對等,平分秋色。例如朱熹語錄稱讚粵語傳承漢音,曰「四方聲音多訛,卻是廣中人說得聲音尚好。」(《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八.雜類》)前句是古文,來自古代文獻,後句卻是北方白話。用粵人口語,可以寫為「卻係廣東人講得聲音尚好」。「卻是」可以寫為「卻係」,「說得」可以寫為「講得」,「尚好」沿用古文,寫為口語「幾好」,便有歧義,不知是「尚好」(都幾好噃)還是「尚可」(都幾好吖)。

 

朱熹論學之言,素雅天成,變了粵語,也是不多不少,無賺無蝕。然而若是談情說愛、卿卿我我之北方白話,如《紅樓夢》第六回:「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給他繫褲帶時,剛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冷粘濕的一片,嚇得忙褪回手來,問:『是怎麼了?』」換了粵語書寫,便是如此:「卻說秦氏因聽到寶玉夢中叫渠乳名,心中納悶,又不得問明。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遂起身,解懷整衣。襲人過來幫渠綁褲帶時,剛伸手至髀處,只覺冰冷粘濕一大笪,嚇得趕緊縮番手來,問:『係乜嘢來架?』」

 

當中不變之處,是文言或南北共同的白話,例如「整衣」(粵語曰整衫)。變的部分,是粵語口語。當然,這樣一變,場景便由金陵變為廣州或香港了。至於語助詞,粵語特多,那個含羞答答、故作無知的「架」,便是粵語獨有,北方所無。

 

不要小看白話,懂得唐、宋、明、清和民初的白話文學,雜以宋詞元曲的長短句節奏,才寫得優雅白話。要締造穩固而有豐富表達能力的粵語書寫,並非訂正粵字,然後直錄口語,「我手寫我口」,而是要承接文言及白話文學之悠長傳統。

 

香港人要寫香港文,粵語要成文,自成一國,須如《水滸傳》、《紅樓夢》、《海上花列傳》一般,歷經幾代文人心血,方可大放異采,獨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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