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國家誕生之後的語言災難
by Jon Solomon on Saturday, May 28, 2011 at 12:19am
我只能提供些許背景脈絡,作為討論的參考與另類思考的起點。
現代國家跟前現代國家在語言的問題上存在根本差異:在現代國家誕生之前,沒有一個君主、一個皇帝、一個王子、一個酋長、一個頭目對庶民的語言操作提出規範並加以賞罰體制。前現代國家的中央權力對語言的干預受限於對朝廷與貴族之間的關係,也就是說,佔有整個王國人口相當微小比例的人群。對佔九成五以上的庶民而言,國王根本就不在乎他們使用什麼語言。更何況,在許多前現代國家裡面,貴族跟庶民之間的差異甚至被認為比起跟他國貴族之間的差異來得更大。
然而,現代國家為了統一勞動市場與公務員體系之間的關聯,所以就引進了普及教育政策,強制要求所有的國民學會高度規範化的標準化語言。這就是現代「國語」的基礎。然而,「國語」進入體制的過程裡面其實摻雜了許多的社會壓迫與鬥爭。以最早進行語言標準化與國家化的國家-法國為例,今天稱之為「法文」的語言-Français當時僅是巴黎一代的方言而已。法國國王弗朗索瓦一世以自己的名字-François冠名,形同宣稱絕對王權的野心,想把朝廷的語言擴大勢力。於是法國王室開始為中央集權積極布局,以徵收地方勢力的土地為手段,逼使地方勢力就範並接受朝廷的語言。而為了彰顯國王「超然」的面貌,王室還允許了那些土地遭徵收的臣民可以到法庭求償。唯有,朝廷所開的法庭規定出庭時必須使用國王的語言進行。就這樣,那些少數語言未戰而敗。經過數百年演變迄今,法國已經成為語言高度均質性的國家;少數語言不是已經滅亡了就是被邊緣化到幾近進入博物館的狀態。如今,這些歷史鬥爭已經被淡忘,而法文這個支配性的語言,已經被拿來壓迫一波一波的新移民。而法國這種歷史經驗,其實在每個現代國家的建國過程裡面得到重演。
根據美國語言學協會的數據,世界擁有約7,000個不同語言,其中有一半已經差不多滅亡了,而在剩下的三千多個語言裡面,只有一百多個語言被認定為官方的「國語」。這些不同國家的官方語言之間的關係也存在極其不平等的現象。同時,在非官方語言陣營中,瀕臨滅絕的語言很多:平均每隔一週,就有一個語言消失,其中絕大多數為世界各地原住民族的語言。而正好,在全世界的規模上,原住民族就是跟現代國家關係最薄弱,最邊陲的人種。
相當程度上,現代人就是生活在一種堪稱為「後國家語言浩劫(post-State linguistic catastrophe)」的狀態中。而毫無疑問,其中最大的「兇手」,就是現代國家對語言的控管所造成的均質化趨勢。
值得注意的是,現代語言學界對於「語言是什麼?」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普遍被接受的科學定義。
現代歐洲哲學家常常指出,「民族」跟「語言」這兩個人類文化的基本概念,其實存在著範圍極大的不確定性與臨時性。就像「誰是法國人?」這個問題那樣無法提出絕對答案一樣,所有的民族身分皆存在類似的疑點。(因此,許多歐洲後左思想家都不談「身分認同」,而只談主體性:前者與國家的關聯甚重,後者則是可以包含差異的概念)。然而,我們還是深受浪漫主義意識型態的影響,認為「人民」跟「語言」之間存在必然關係,並由此展開套套邏輯般的定義:「法文」就是名為「法國人」的社群所講的語言,而以「法文」這個語言為主的社群成員,就是「法國人」。問題是,自從現代國家的誕生之後,「社群」的整個形成與複製過程,就跟以往前現代的歷史截然不同!就「法國」在歷史上曾經存在過的十幾種甚至數十種其他語言來說,在近代史的潮流中遭到邊緣化致死的悲慘命運(因為,語言的死亡連同意味著許多嚴峻的權力關係與社會暴力),除了極少數後代與獨立分子之外(法國也有),很少有人提及。
假設要放在台灣的脈絡去思考,可能最大的啟發在於,「正常國家」根本不可能解決語言災難的問題(更何況,現代語言就是它的幫凶)。不,我們需要的是另一種思考方式,以及另一種人文科學的認識型架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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